巴别之路旅行记(1)母语-语音的初始模型

巴别之路旅行记(1)母语-语音的初始模型

2023-09-11 06:52:18  浏览:37  作者:管理员

大家好,最近开始重拾法语的同时,很多思绪开始在大脑内运转。一些在语言中微不足道的点滴,开始成为我思绪的起点,每天似乎能在心里萌生千万个疑问和设想,于是打算开一个新的不定期更新的叙事,专写我的语言学习经历和思考。不按照我的人生时间顺序或者语言学习顺序,只按照我动笔时想的主题来组织。

不觉中我发现,我自己原来已经学了好几种语言,在不同的文化里旅居穿梭。普通话,英语,粤语,日语,(目前仍是三脚猫却在进步的)法语,以及(贪多嚼不烂还想开新坑的)德语,这每一种语言现在在我的脑子里似乎等待着我统合。在圣经故事中,据说人类本来说着同一门语言,当他们要建造通天塔直达上帝那里时,上帝见此情形就大手一挥,打乱了他们的语言,让他们再也不能理解彼此,于是通天塔的威胁便就此消散了。这座通天之塔,被称作巴别塔。因此现在写起这些学习多门语言的经历,便是我的巴别之路旅行记,每个人在这条路上,都是一个孤独的旅行者。这旅行其实我自己感觉独而不孤,因为在其中,我也碰到了很多文化旅行者,给我带来无穷的惊喜,因此现在有多少写多少。不强求把每一个思想的碎片锻造成章,只求记录对我来说有趣的观察和体验。

那么就此开始。

最近在重拾法语的同时,某日刷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视频帖子,是看到李健说,感觉同样的歌曲,用普通话演唱得费很多心思才能唱到七八十分,但是粤语感觉用同样的精力可以唱到90分。然后贴主发了几个同是原唱本人的对比,比如陈奕迅的《富士山下》,因为是自己和自己比,我才觉得有说服力。听完几个粤普的对比我的确觉得,似乎粤语的版本更加饱满一些。

众多语言中,其实让我感到我的语音天赋上限的不是英法德日,而是粤语。熟悉粤语的人会说,普通话只要4个声调变声,而粤语有9个。粤语用了9年,加上些许语音天赋,其实说的八九不离十,偶尔有一两个音我是发不准的。不过加上上下文的关系,即便不准,当地人可以判断出来我在说什么,剩下7-8个可以发挥稳定。那一两个音我能听出来区别,但是一开口操作就如同书法手劲不稳一样,发音不一定准确。

说得多的时候所有音可以稳定发挥。大多时候,稍微讲得少一些,就会被周围人笑我的广东话实在讲得笨拙。最后跟比较要好的朋友的对话模式是,我讲普通话,对方讲粤语,反正大家都能听懂,也避免尴尬了,大家也能讲得快一点,谁也不需要迁就谁。

我觉得粤语对于普通话为母语者的挑战是,难点它的元音非常多且丰富,而且大开大合。小时候学英语,老师和教科书都会说元音是a e i o u,英语有个特别的梅花ae发音。这些元音关乎口腔和喉咙的张合。而辅音两种,一种轻一种重,轻有f,t,p,重有d,b,g等等,辅音更关乎舌头的运用,是起头用的。我们说口齿清楚,其实是在各种变化中这些音的处理变化。普粤的发音区别,举个例子来讲,

这个连接中的歌曲(实在没办法做超链接):https://www.zhihu.com/zvideo/1665456682678427648?utm_id=0

注意听歌词中的“有”字,两种语言中都是y开头,

粤语如果按照我听到的细节掰开,它是"ya-ao-u",这个ao还特别长,嘴巴长得也更大,夸张的话接近普通话的“咬”了,但是最后一定要以u来收尾;

普通话我掰开的话,对我来说是“yo-u”。口腔变化幅度也更小。

那么这个元音的变化就比普通话丰富太多,在“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最后音乐上那一个音符上,粤语实现了至少3个元音的转变,而普通话只有两个。

歌曲哪个语言更好听因人而异,不是说谁在同一个音符变化更多谁就更好听,(这不是体育比赛,更多更好更强)听众可能因为对自身语言文化感情深,可能就是更喜欢自己的母语。

可如果咬字清晰,听者就很容易被这些音的变化吸引注意力,对于音乐工作者来说,这就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变化。普通话如果字本身音节少,嘴巴不能承担更多变化层次,那么就需要在音乐性歌唱性上做出更多的努力,才会耐听好听。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李健说,普通话要很多心思才能唱好听。

学习钢琴时也时常觉得,有些段落其实很难处理好,要处理的耐听、有变化,就需要磨炼手上的技巧。(而且乐器表达的音符还没有语言喔,表情达意则需要更多心思)

元音变化是一个,如果你再注意听粤语还有促音,比如“白活一场”,粤语的白,拼出来是bak(k不发音,表示短暂收束),粤语的“不”、“一”,都有促音,那么在一句话中其实就多了一些顿挫和韵律,这都是和普通话大有不同的地方。

我记得以前浏览帖子,普通话使用者到了南方讲粤语地区,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就是,广东话的“1”居然是“鸭”!“2”居然是“蚁”!但是这个“鸭”只是捕捉到了语调,它还存在音节的短促,收束方式,发音长度问题,这些对于音相对简单的普通话来讲都是新的维度。

就好比,一个语言是一个模型,你习惯了用这个模型下的工具去维系你的日常生活。但是到了一个新的领域,这些模型里提供的工具不再够用。好比有一把尺子,做作业完全够用,但是如果涉及到剪裁衣裳,直尺就会捉襟见肘,需要变成卷尺。这种模型和习惯当然不止于发音这个维度。

至于为什么要在说法语之前说粤语和普通话,因为有这么一个有意思的事情。重拾法语两周后某日我和朋友约了吃晚饭,路上忍不住用广东话吐槽。朋友突然跟我说,咦,你的广东话今天怎么说的这么好?(她是广东长大的粤语使用者)

我愣了愣,才意识到,对诶,今天怎么发音如此元转如意,说出口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和失去准度,而且非常自然。而我两个星期以来都在狂说法语,别说广东话,连普通话都没怎么跟人说。

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法语这种语言也是非常重视表音,也是元音丰富,大开大合。于是我在寻找粤语音节时,相当于拥有了一把更灵活的标尺,和更多的地标。而英文我虽然已经可以独立自由使用,它的发音相对法语和粤语都很扁平,所以英文说得多的时候,我的粤语讲得非常没有信心。

在法语课上,我观察到了同样的现象。课上多的是乌克兰和中国移民(这是面向社会的法语教学资源而非大学的语言训练),我发现越是大龄的学习者,而且开始外语学习越晚的人,在发音上可能受到自身语言模型的限制越深,而且执着于发音的意向越重。

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是,我发现和我差不多一个世代的同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二三十岁的中国学生们着重的是语法;而四十岁以上的世代,非常执着于发音这件事情。在吃饭和闲聊时,基本上聊起难点,这种偏向就非常分明。

在我成长过程中,父母一辈人也特别讲究发音。所以从小我十分不理解,我觉得对于发音投入的精力大可以投入在背单词或者句子理解中。发音这种事情,说的八九不离十、不会引起误解那就可以了。毕竟语言即便说的好听,也不自动就变成表达复杂的内容的能力。在这个法语班中,偶尔聊天中说起单词时,我同样发现,中年世代以上的人对于发音精准抱有一种深深羡慕,甚至觉得惊讶为什么我发音没有问题,法语听力却和他们一样存在困难(对啊因为法语这个重表音的特点啊...一言难尽.....之后再讲)

后来我恍然明白,对于比我们年长的世代,学外语第一层的难点在于发音识别不了区别,更担心自己说话别人也听不懂。他们生命中受到外语的冲击,觉得学习外语必要时可能已经成年,而我的世代,大多从小已经开始学习英文,对于异于中文语言模型的发音更加敏感,同时这个世代成长起来需要用外语的任务也更加精细和复杂。二三十岁的时代大多学外语的起始目的就是为了留学,需要写文章、做presentation、理解学术讨论、乃至之后从事以外语进行的教学工作需要在多个维度获得更精细更复杂的语言使用能力,不仅仅满足于日常生活使用或跟人在口语上交流。可能正是因为这些语言活动的需求,让我这个世代的人更能够看到语法和语言思维的重要性,所谓发音好不好听,在这些活动中都是点缀般的存在。因为一旦遇上复杂信息,所谓发音的优势立刻就能看见上限了,除非一个人从事的工作是播音员或者配音演员这种靠发音吃饭的工作。

我认识的这个法语课中所有东亚年轻人都非常有意识地锻炼语法。

而且我见过的人中,二三十岁世代的人未必发音能完美,但是构建复杂句子、灵活使用形容词的能力简直不要太灵光(哪怕是A2级别而已)。然而,对于中年以上的世代,我也确实能感觉到他们对于发音的需要有多么迫切。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识别不出来音的区别。

比如法语的数字2=deux, 12=douze,前者发音接近于“得”和"鹅",后者接近于“肚子”。一位中年的学习者问我,说,这两个很容易弄混啊,说的小声一点就听不清了。我听了就很讶异说,这还是很不一样的。结果这位先生就花了很多时间给我证明这两个字有多么容易弄混。

除了这样的词以外,还有很多是我听着区别很大的,但是大龄学习者听不出来,我要举很多中文字发音来阐释其不同。后来我意识到,原来在我耳朵里区别很大的东西,竟然不是在所有人耳朵里都是这样的。

第一周讲动物,老师在松鼠这个词上花了很长时间纠正所有人,纠正到二三十岁的同学们都感到有些无聊,开始开小差。

法语松鼠是,l'écureuil. 

(对,现在松鼠是令我没齿难忘的动物)

难点在于最后reuil这个发音,首先r是法语的小舌音,然后eu+il的变化,仔细思考后我才意识到对于普通话母语者而言难度不亚于粤语。

这个eu在中文中没有完全的对应,介于“鹅”、“贺”和呕吐的那种“呃”之间,这只是喉咙的发音。如果能靠这几个字定位到语音的准确,差不多完成了一半。影响这个eu最终效果的,是喉咙发对音的情况下,嘴角内收,才有口腔那一层回音共振,不然发音就只是“来Q贺也”。所以看似一个音,是好几个变量的协同参与,这里是喉咙、嘴角参与,还要很多需要鼻腔参与的词。这些东西在我自己学东西时就自然地感受到区别然后模仿出来,在和不同人的交流中我才明白原来这些对于对声音不敏感的人而言是不能分辨的,如同我在一个乐句里抓不住节拍,感到非常恐惧忙碌一样,而这对于musician来讲就是本能的一部分

我学钢琴时,如果老师不点出来,我不知道原来我是一整条手臂像石头一样,实际上一个音弹下去,发力当然来自于手臂,但是同时指尖和掌关节都在起到精细的调节作用,我的手臂在之前的我的眼里是铁板一块。某日我的老师给我指正发力时,我好像第一次发现我的手指关节还可以动。这对于专业琴师而言很清楚的、不需要说明的事情,对于我来说是不帮我详细解释我就看不到的。

所以在这之后,我第一次愿意承认,我在语言上算是有点天赋的。我很少愿意承认我有任何天赋,因为我觉得明明好些个事情是我拼命努力得来的,一说天赋好像我不用努力似得。

但是这种不愿意承认,也是长久以来我周围人对于天赋的过誉。我认识的所有在任何领域有天赋的人,其实都有超乎常人的努力和主动思考,这个放在之后的随笔里写吧。单纯描述我认为的天赋是什么,必须至少具备两个特点(必要不充分条件):1)对于细微的差别很敏感,可以觉察或靠本能感知(如同钢琴的音不同、发音的细微不同),大脑可以很清晰地辨识;2)在表达这种细微区别时,可以用更少的试错成本做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也因此节省更多时间学习新的东西。比如发一个音或者弹一个小段落或者书法某一笔的效果,在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效果的前提下,有的人试了10次,有的人试了3次做到,有的人1次就可以做到,稳准狠。所以天才之上永远还有天才。然而在这一个维度去比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因为语言最终关乎的是它给你带来多大表达的自由,而不是谁达成目标任务的时间更短。

音乐上虽然我是个平平无奇甚至有点笨的学习者,但是发音上我的模仿力的确就是算这种有点天赋的人。我自己长久以来一直不把它算作语言能力,只是觉得这是一种模仿力,但现在看来,发音仍然是重要的,只是在每个阶段的重要性不一样。

(默默感叹,啊原来我的技能点点在了语言上,它为啥就不能帮帮我的音乐辨识度咧......)

可是这种天赋的助力是有限的,它一旦帮助使用者入门之后,就变得没有决定性作用了。然而和进阶的语言学习共通之处在于,其实发音也关乎母语语言的“模型”。就好比你面对一个不熟悉的东西,仍然需要参考已知的东西,当做地标来找这个新的音的位置。

对于粤语使用者来说,他们有更多的地标,元音等更丰富(同时,这也不必然意味着就能有更精准的发音,这只是一个助力)。对于普通话母语者来说,学第一门语言的时候就只有四个音作为参考。然而我的个人感受是,当一个人学会了另一个语言的模型时,这些音就成了新的地标和工具。然而这前提是,一个人必须要对自己的原始母语语言模型有足够的意识。我发现对于声音不敏感的人来说,我要是举出中文中的例子,对方往往会感到惊讶,好像这些区别现在才看见。同时那位强调法语就是太相似,根本听不出的先生,我也有注意到他其实普通话的发音处理也都非常模糊。

前一阵刚和朋友聊过,其实翻译好不好,关乎一个人是不是母语足够好。当时我说了一句both,因为当时想的是输出和输入两方都需要足够好,但是我极度认同朋友这份敏锐的观察,母语要足够好。因为母语的模型是和人细致的感知有着最紧密联系的。如果一个人对于母语中要描述的细微差别都识别不出来,那么其实很难在表达中精确地表情达意。当然,当时那个话题关乎的是含义的转换和表达,等到有新的体验和思考时在之后的写作中再写好了。

感谢您的阅读,下次再来讲述我的巴别之路旅行见闻。

评论区

共 0 条评论
  • 这篇文章还没有收到评论,赶紧来抢沙发吧~

【随机内容】

返回顶部